澹如此

不妨碍我明写春诗

【陈书婷×高启强】孽海慈航

主强婷,带一些高家亲情群像,爱情向的cp只有强婷和虎兰。时间线是哥嫂结婚一周年。尝试猜想他们真正交心的过程,也想填补剧情中00-06这个时间段的一些空白。

全文2.5w,流水账,节奏慢,有狗血战损剧情,部分角色设定跟原剧有出入,ooc还望海涵。前排感谢友人的捉虫和建议指点 @卡莉(早睡早起版)

又名《对老婆是真爱但她却以为我在演怎么办》、《我在黑道家庭飙演技烧坏cpu的日常》。





1.

2000年的深秋,高启强和陈书婷顺利地结了婚。

陈书婷很是自然地包揽过高启强一切穿衣用度和交际见礼。她选择了这块璞玉作为自己继续稳坐京海的棋子,自然也不能叫他蒙了尘去。

高启强学的很快,或许是爱欲和权力的滋养太能改变一个人,等到快要结婚一周年的时候,陈书婷看他在外谈笑风生、杀伐决断的样子,恍然间觉得已经没办法把眼前的丈夫,和初见时的狼狈潦倒联系起来了。

两个人一起望进穿衣镜里高启强身上新定制的蓝色正装,一时都想到了当初那身不合身的戗驳领西装,默契地扭头相视一笑。

高启强俯身亲了亲陈书婷的嘴角,带着几分感慨半揽过她说到:“我可真是今非昔比呀,当初买那身衣服的时候哪能想到我也有今天,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天天给我打扮,带我交人处事,我怎么命这么好呢。”

陈书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带着几分安抚意味的捏了捏他垂着的手,才勉力敛了神色低声嗔道:“就不能等会再说,这还有别人在呢,就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别人只有羡慕的份”,高启强视线扫过旁边的几个服装师,很是骄傲坦荡地道:“你们呀,结婚就得找我爱人这样的。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到今天都是我的老师呀,没有她哪能有现在的我。”

按说这样半靠妻子提携发家的男人总会因为些可笑的自尊心,对这些经历缄口不言,甚至反过来怪罪上让自己担了吃软饭之名的爱人,可高启强恰恰相反。

陈书婷喜欢他这点,品味和英语或得后天修炼,可那份对出身的坦然,和知道获得敬重尊严无需牺牲身边人的耀眼的气度,却是高启强自己日积月累锻铸的。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能力功劳和雷霆手段,刚结婚时环绕着他的那些嘲笑早已销声匿迹了。

高启强最近在跟另外一个项目经理争一个开发项目,家中此刻是他最后的归港,待到出门去又要搅弄一通腥风血雨。陈书婷替他理了理头发,沉声嘱咐着:“老爹最近很重用李经理,你一会去注意着分寸,别让老爹在面上过不去。也别像上回似的,和对面打起来还得我去捞你。”

高启强乖顺地低头配合她的动作,点了点头柔声道:“放心吧老婆,我都明白的。你笑一笑,别担心我了啊。”

陈书婷被他戳中心事不仅有些恼羞成怒,嘴硬驳他:“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是你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你自己看着办。”

高启强看着自己老婆一早上都神色凝重的脸,也不去反驳什么,只讨好似地牵住她的手晃了晃:“我现在有家啦,命是老婆儿子的,我惜命着呢。我走了啊,晚上回来陪你和晓晨逛街去。“


待到高启强走了,陈书婷叹了口气,跌坐回客厅的沙发里。

想起刚才马瑟夫说高先生可真爱太太的恭维,她一时有些彷徨。

在她心里,每每想起那拢共才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男人总是免不了利用算计,算他要爬上哪里去,算怎么不彻底沦陷保有退路,算怎么才能绑住了他,让他真心对自己和晓晨,不把他们俩也当作筹码,掷进京海的风浪里去。

能选择这条路的人多数自私无情,恩义和真心皆是可以被利用算计的工具,高启强也不例外。

认识这一年多他虽对她坦诚相待,用心回报着自己的提携之恩,尽力做一个比白江波还要称职百倍的慈父,可刚刚人前那些缠绵悱恻陈书婷从不敢尽信。


她自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懂得高启强,她太能看穿那副慈悲温和的假面之下,他在怎样毫无愧疚心地表演,利用着旁人的善意和可怜,天经地义似的为自己谋求利益。

譬如每每安警官被他那套信手拈来的猪脚面故事给噎的说不出重话时,陈书婷总会有些天真地想,高启强会不会午夜梦回时想起当初安欣对他倾尽真心的照拂,会不会后悔这么一次次利用辜负他,又还会不会真的为那些张口就来的经历感到痛苦难过?

他是太称职的演员了,陈书婷日日夜夜与他肌肤相亲,却越发觉得没办法扒开他的假面洞彻真实。

陈书婷每每想起这个就隐隐地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被他那一出实诚温吞的大戏给骗过去了呢?他明明是永远不能窥见所思所想的深潭,用温柔的表象蛊惑人心甘情愿地跳下去,任由他将骨血吸食殆尽。
索性她牢牢把握着他生意的财政大权和京海许多人脉的门路,而他们的婚姻也让老爹开始真正信任高启强。

她永远手握沉重的筹码,用他渴望的余利吊着他,让高启强想背叛她都不能。这是她赤裸的保留和算计,给自己和儿子留的棋高一着的出路。

但这也意味着高启强还得在她在儿子面前演下去,唱好这出情深意重的大戏,以期会有一日她真的心软相信,拱手相送自己手里所有的底牌,飞蛾扑火似地臣服于他。


他爱她。

陈书婷轻嗤出声,高启强到底有几分真情假意,人前那些温存又有多少是他演出来的,陈书婷鬼使神差地想,或许只有哪一天她死了,他无利可图了,他再也不用在她面前伪装什么的时候,才能看清。

选择跟了他之后陈书婷自己倒是因着这温柔乡,生出几分相濡以沫的柔情来。那些人生前三十年不曾有过的悸动和欢欣让她有些迷茫,他在她心里攻城掠池,赢的艰难却也轻易。

陈书婷从未刻意追寻过爱,她足够爱自己,不惦记着从和白江波那段婚姻里索取的,到高启强这里也一样。

但她是个洒脱性子,这日子若能多些方糖块似的情义和恋惜,就意味着会少许多勉强和凑合,这她并不讨厌,她一直都接受爱的可能与发生。

只是高启强值得她付出爱吗?他会回报同等且挚真的爱意吗?陈书婷从未停止窥探考量和止损的准备,却也始终抱着去爱的打算,他终归是不同的,是让她触动恻隐的。


结婚一周年该送他什么礼物呢?陈书婷思绪飘转,又想回到这个头疼了好一段时间的问题。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喂不饱他,总不能让她从对家手里咬下个项目送给他吧。

她一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手撑在下巴上望向窗外,高启强亲手给晓晨种的樱桃树袅袅婷婷地在中庭挺立着。如果有机会,未来的吧,她想,反正她陈书婷也不是干不出来。



2.

城郊的项目如果谈成对于建工集团不仅是一笔很大的进项,还能从对方的势力中撕处一块缺口来,高启强觊觎着集团里更高的位置,自然义无反顾地去争。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午夜,他在车里换下粘着大片血腥的衣服,刚想开口,前面开车的唐小虎就带着几分笃定和得意地道:“放心吧强哥,晚上的时候我就跟嫂子打电话说你得晚点回去,她说没事,就先带晓晨吃饭睡觉了。”

“你小子”,高启强探身揉了把小虎的脑袋,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道,“跟你嫂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心里有数啊,我不能让她担心的。”

唐小虎咧嘴一笑,从后视镜看向面容严肃的高启强,朗声回道:“强哥,这事你都跟兄弟们说过多少回了,我们明白的。想当初咱们在旧厂街也没见你谈个对象,见人你就说对情啊爱啊的没心思,谁知道娶了大嫂你这样了……”

唐小虎自觉一时得意忘形失了言,后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只眨巴着一双眼睛透过后视镜打量高启强的神色。

索性高启强倒不觉得有什么,也知一帮兄弟对陈书婷是真心敬重喜爱,拍了拍小虎的肩膀,弯着眸温声道:“我当初那样,还要供养弟弟妹妹,谁跟我不是委屈人家了嘛。你嫂子当初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人家还是嫁给了我,她那么好,我怎么能不感谢,不好好对待她。”

他心念一动,亲和地缓声开口收买人心:“小虎啊,你是我兄弟,咱们之间就还跟以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听到没有。”

小虎忙不迭地答应,心说若是还和以前在菜市场一样那他就是真的拎不清,却也感念高启强发达后仍愿不计前嫌地平视着他,给他如今的尊严。

“那个,对了强哥”,唐小虎咽了咽口水,看他因为提起陈书婷而稍霁的神色,心中盘桓许久的话终于选在这个他强哥拿下项目的好日子,颤颤巍巍地吐露出去,“前几天我去看我哥,他托我给阿盛小兰都带个好。我跟他说了阿盛自己做生意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小兰在勃北上大学,怎么样了……”

高启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早就看出他对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立刻气得恨不得要唐小虎停车现在立刻和他打一顿,提高声音回道:“你嫂子花那么多钱送你去学习,结果到现在二十六个字母还颠三倒四的呢,还问小兰?我告诉你,人家好着呢,考试年年系里第一,都要读研究生了,你还有脸说?“

唐小虎心虚地腹诽他强哥刚才还说跟他什么话都能说,这不还是有些话不能说。

不过知道小兰过得好他也跟着发自内心地高兴,赶紧保证回去一定把那些狗爬鬼画符背好,回头唱个字母歌给强哥和嫂子听。

高启强揉了揉眉心,想起来前些日子妹妹被安欣拒绝的事,咬着牙道:“等你什么时候把商学院的文凭读下来,我就允许你替下兄弟们去勃北保护几天小兰。”

这话在唐小虎这简直比高启强许诺他荣华富贵还让他感激到五体投地,赶紧一股脑地表忠心:“强哥放心,小兰你让我用命保护都行。我保证,一定不辜负大嫂的良苦用心,好好学习!”


高启强是真的笑不出来,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想他的婷婷,他这颗长兄如父的心实在是需要老婆好好安慰,管管他给他出出主意。

他翻开小灵通盖子,百无聊赖地翻着陈书婷给他发过的短信。本来还想今天去商场再给老婆儿子多挑几件礼物,可自从进入建工集团之后他就对她食言了太多次。

高启强是那么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却总是因为迫不得已,或自己想攀至万人之上的野心而要与她分离。

陈书婷是在残酷嗜血的暗黑王国里成长起来的,她懂得高启强的身不由己,连规劝也都是点到即止。

别人都说他妻管严,可他却觉得陈书婷花心思管他的还太少太少了。譬如现在,连一个关心或质问的信息都没,高启强靠在车后座,深深地觉得委屈,全世界大概找不出比他还更愿意挨老婆说的人了吧。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星点浮掠过,他摇下车窗将手伸出去,感受着京海夜半清冽湿润却不料峭的风,打在手上的感觉一如那些譬如昨日死的日子里,他收摊晚归时骑着小电动感受到的。

过往一年多的变化称得上移天换日,亏欠了他快三十年的财富和权力像是要一股脑全给他补偿回来一般,慷慨到要让他飘飘欲仙。

很多个日子里高启强望向华丽别墅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就生长在这里。

好像没有过在方圆之地处理了千万条鱼的年月,没有过发现徐雷死了时还想着救人的善念犹存,那些事情离他已如前世般遥远。

他仿佛生来就是镜中倒映出的这个享尽荣华权柄的王,这个狠戾孤绝、食人肉啖人血的野兽。

唯有陈书婷的体温和气息才能让他重踏人间。那些听她使唤帮她打理院中艳红吐蕊的玫瑰的时间,那些晚饭后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到电影院看爱情电影的须臾,那些深夜里喘息着抵死缠绵的片刻,是他沦堕罪恶深渊后,最让他恍然清醒,意识到自己不是自以为的恶兽的时刻。

爱让高启强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还在磅礴跳动着,人性和作为人的感情竟然还存在着。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并不生来就是这个泯灭良心人性的恶魔魍魉,自己作为人仅剩的那些温情、道德、良识,起码在陈书婷和弟妹这里还被安稳收存着。

不爱上她太难了,他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一份妥帖坚牢的依靠,也可供他休憩依赖,坦诚全部的不堪和懦弱。她从不审判他,只一次次救赎宽恕他,这世界真没有比她更好的去处了。

可他明白的,高启强有些落寞地想,仓促成婚的半路夫妻比不上陈书婷的身家性命和她自己的骨血,结婚不过一年,他在她那里怕是连考察期都没过,又遑论爱不爱的呢?

这些他认却不甘心,相识快两年了,他栉风沐雨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给她,她或许也不是没有松动的,可在这段被算计和罪恶浸染了的婚姻里,陈书婷不得不防备他。她看穿了他的虚伪卑劣和欲壑难填,于是将自己和孩子罩在玻璃罩子里,和他留出一段看似无物却决然的距离。

他得怎么让陈书婷相信自己的真心,又怎样才能撷取她的垂怜和真心?她得怎样才能懂得至少他对她的心意不是演出来的?高启强想不明白。

铺天盖地的孤独茫然再次笼罩了他,旧厂街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皆惧怕恭维他,起了誓的妻子也不会平常坦诚地对他,这就是他自己选的必遭报应的前程。



3.

一切在回到家后,看见冷脸抱臂瞧自己的陈书婷时,归于安稳落地的幸福和柔情。

“抱歉啊,今天有点特殊情况,没能陪你和孩子出去。“高启强怕自己身上残存的血腥味污糟了她,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很是诚挚地道歉。

“玩是小事”,陈书婷伸出手勾过他的领带,稍使些力气就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全数消弭,“你走之前我跟你说什么了?高启强,我发现我说话你不听了是吧,那行,这家你也干脆别要了,你在外面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高启强耷拉着眼将自己的领带抽回来,又将自己跟她拉开一点点距离,看她或许是已经将今天发生的事知道了个一清二楚,也不再隐瞒:“老婆,我身上都是血腥味,你离我远一些,脏。我听你的话,老婆,我好好说了,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为了自保才动手的。但是你放心,我没动李经理,跟老爹那边也打过招呼了。事情我们都解决了,绝对不会影响到你和孩子。”

陈书婷晚上听自己手下人说,姐夫跟人火拼起来,两边都伤得不轻,甚至对方还差点一枪打中高启强。她想起当时心中感受到的那些紧张失措,不禁火气又起,随手抄起手边高晓晨的书包就朝高启强身上拍去:“话都让你说了,你不清楚那边是什么人?他们会报复你到底的知不知道?”

“这个项目老爹很想要,我必须替他拿下来,才能不让李经理抢了我的位置”,高启强拉着陈书婷往楼上两人的房间走,仍极为顺从地低声劝慰着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牵连到你们的。明天周末,我一天都陪你和晓晨出去玩好不好?”

他又这样装可怜,口口声声说不会连累自己和孩子,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怨她所有的关心和管束并不是真的为了他,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可事实呢?她当然担心高启强连累自己和晓晨,但那些提起他时无法克制的忧虑和打算,又何尝不也是顾惜他的安危,不忍他又跌回过往埋名三十载的泥沼里去?

陈书婷在楼梯前顿住脚步,有些莫名的难过和恼怒。小打小闹的做戏和温存可以,但她还不愿爱他到彻底陷落进他这方前途难料的情海里去。

可隐隐的不安终究环绕着她,陈书婷自觉必须将他时刻束缚在手里才行。他是最让她满意的合作伴侣,老白的惨死让她仍心有余悸,她还没有这么快就为儿子再找下一个继父的打算。

她终是心软,轻叹了口气,莹白柔嫩的胳膊轻轻环住高启强的腰身,踮脚在他的唇角印上一个安抚意味十足的、仿若母亲般的吻。

陈书婷才懒得管他身上有没有血腥气,她从孩提时被老爹收养开始就没有真正干净过,她和他一样,做人的尊严和体面皆是由重重罪孽浇灌的。

“听说他们差点打中你啊,你自己伤到没有?”

陈书婷早卸妆了,现在素净着面庞,小猫一样狡黠柔媚的眼睛投给他丝缕温柔的眼波,一双纤美温软的手也轻捧着高启强的脸颊,恍惚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母亲疼哄的孩子。

高启强太对陈书婷这一点甜枣上瘾,他耷拉着眉眼摇摇头,客厅里摆着的百合花香气清甜馥郁,那些被刻意抑制的倦怠和后怕一股脑地涌上来。

他不遗余力地扮着可怜想让她彻底消气,瓮声瓮气地表忠心:“我没事老婆,是他们先动枪的,我记得你说的话呢,不是我先动手的。”

陈书婷被他这幅挨了主人训的落水狗模样逗笑了,心说对方先撕破脸也没准是高启强自己激的,毕竟有时硬碰硬未必就是下策,反而可能是破局之道。

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替他解了领带,千般心思流转而过,温声说道:“老高,我知道拿下这个项目有多难,你辛苦了。但是以后无论什么样的困难,多大的利益,你都记得你还有个家。就算是为了我,你顾好自己的安危,记得有分寸,别贪多,给自己留回头路,行吗?”

高启强垂眸默了默,他此时还没全然被自己的利欲熏心吞噬了,心中也贪图着几许激流勇退的幻想和侥幸。可他知道自己终还是会辜负陈书婷的劝告,一直向上攀爬到那无人之巅去,无论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

金钱权力的滋味太好,是他前三十年都没曾体会过的美妙,过往的日子他不要再过了,而且他还要更多更多,即使背负上再多的风险,也要一意孤行。

他有些自负地想,他总还是能把这个家、把弟妹,从深渊中护下来的。而且他终有一天会给他们、给陈书婷最好的东西,千百倍于白江波能给她和晓晨的,这不是很好吗?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看着她紧张期待的神情,他终是有些违心地点了点头。高启强不愿看她失望,他现在还没把握陈书婷是否在下一刻就会抛下他,去寻外面一大把争相许诺唯她马首是瞻的人。

他怕她又以为他是在虚与委蛇,于是很是诚恳地道:“老婆,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我身不由己不得不去做的,但是其余所有时候,我都尽力按你说的做。我要是做不到你就勒死我,好不好?”

“别油嘴滑舌的”,陈书婷神色终于柔和下来,将他推上楼,“在外面忙一天肯定饿了吧,你赶紧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看着他宽厚挺拔的背影,陈书婷暗想,他高启强会演戏,自己一样也会。

她在担忧,也在试探,试探他到底有几分可控,试他野心究竟多大,试自己在他心里和他的欲望比起来能不能多占几分分量。

她发自内心地不想他重复白江波的命运,也永远会在他脱缰之时做好分道扬镳的打算,人性复杂,她想二者并不完全冲突。

但陈书婷心中还是无可避免地多了几分欣喜和庆幸,她了解高启强,刚才他的许诺不像假话,意味着她还可以允许自己继续和他在这段婚姻里缠绵博弈下去。

不会被践行的许诺,没办法克制的谏言,他们就将这样妥协着过一生。


高启强很快收拾好自己,换了家居服来餐厅找陈书婷。

他甫一在她身边坐下,就将陈书婷抱到自己腿上又摸又亲。刚才因为衣服不干净一直忍着,天知道一天的惊险下来,他此刻有多想念她的气息和温暖。

陈书婷一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他黏人大狗的做派,先前那些挂念和焦急,也终于随着触碰到他鲜活炽热的躯体而得以彻底消解。她真心为他拿下项目高兴,心中也对他又刮目相看几分,便也软着身子迎合他的亲昵。

等高启强终于亲够了肯放开她时,两人眸中都染上了几分沉沉欲火,可他倒是没急色也没说要吃饭,只是将粘着水汽的卷毛脑袋埋进陈书婷的脖颈,有些心疼地道:“其实你不用等我的,太晚了。”

她揉了揉他手感很好的自来卷,挑眉逗他:“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啊,是不是耽误你带别人回来了?”

高启强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急切地望进陈书婷含笑的眼睛里:“天地良心,我就你一个老婆,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将脑袋埋回陈书婷怀里,闷闷不乐地开口:“你既然都知道我出了事,答应和你们出去也没做到,也没联系我问问情况,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了呢。你不管我了吗?今天我特别特别想你,老婆,你哪怕打电话骂我一顿也行啊。”

陈书婷被他逗笑了,高启强的表白深深地取悦到了她,于是她耐着性子给他顺毛:“小虎都跟我说完了,我还打扰你忙干什么?老公,我要是不管你,为什么还给你热着饭,等你到这么晚?”

“那也不行”,高启强有些委屈地学着陈书婷平时的样子说,“我也约法三章,我在外面的时候你都得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好不好老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早就答应下来,却还是神采飞扬地嗔道:“差不多得了啊老高。”


等到两个人终于吃上饭时,陈书婷想起今天收到的消息,对他道:“对了,我今天听说对家那边最近给新上任的副市长送了好几份礼呢,你明天问问老爹,看看对项目后续有没有影响,你们决定下怎么应对处理。”

这倒是个极难打听又格外关键的消息,虽然黑吃黑有自己奉行的一套规矩,但总还是要仰仗着白道上的人高抬贵手才是,实在是不能让对家占得先机。

高启强心中感念陈书婷将这个消息给他,做他在老爹那里立功的机会,也无意干涉探听妻子的消息来源和用人门路,重重点头,又换上一副笑脸感叹道:“放心吧,唉我怎么这么幸运呢,娶到一个这么贤惠又有能力的老婆,你帮我太多太多了。“

“别假了你,你太假了。”陈书婷莞尔,面带春色却又不忘点他。



4.

京海离勃北不远,高启兰趁着十一小长假回了趟家,说是想哥哥嫂子,可给高启盛的电话里却隐隐带了些兴师问罪的势头。

高启强把妹妹保护的很好,无论高启兰怎么问也只说自己一夜翻身全是因为某次偶然救了陈书婷,两个人好上了之后老爹不忍心看自己女儿跟他吃苦,才在建工集团里随便拣了个差事给他干。

他虽无心悔改,却也知安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自己走的是条诱惑极大却罪孽深重的路,他已经将弟弟半拉进了深潭里,实在是不想让从小志向济世救人的妹妹,也走上与她理想背道而驰的绝路。

为了让心思纯真却细腻的高启兰相信,几个人在她面前唱了许多出高启强吃软饭的大戏。可高启兰承袭了高家人的聪明敏锐,建工集团罄竹难书的恶事即使在尚不发达的互联网上也传的人尽皆知,不难想见招揽洽谈项目这样核心的事务里,会掺杂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何况自从哥哥发迹后,安欣看见她时那复杂的神情,和拐弯抹角提点她劝高启强和气生财的话,让她更对如今两个哥哥的行事起了疑心。


因着最近的事,高启强派了几个心腹来勃北保护她,高启兰没费多少力气就从几个人的谈话中找出些他哥因为抢项目跟人动了武,还差点受伤的蛛丝马迹,立时决意要回京海看看两个好哥哥如今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是家中小妹,和长兄如父的高启强差了将近十岁,在家里一向都是受哥哥们抚育宠爱的小孩子,发心想管束他们还是第一次,这让她颇有些自己如今也成了大人的实感和得意。

可她也深深地感到惶恐和忐忑。她印象里的高启强平日里最是老实,在看到新闻里违法乱纪的事时,常会教育弟妹要做遵纪守法的好人,长大了考到省城找个踏实的工作,才算是不辜负他多年劳碌的正途。

高启兰有点不能把记忆中的哥哥和她听到的只言片语联系起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她是相信的,两个哥哥身在之处才是她的家,她没办法想象若是有一日他们成了坏人,受了法律和公义的审判之后,天下之大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回来是高启盛去接的,两个人年纪相仿,比起高启强,有很多少女心事她更愿意跟二哥讲。高启盛从小就看不得妹妹分走太多大哥对他的疼爱和关注,于是卯了劲将照顾妹妹的职责揽过来,好让他哥把闲下来的心力全都用在自己身上。日积月累下来,他对这个妹妹也是感情深厚。

两个人一见面就还如平日里一样逗趣打闹,可高启兰在看到高启盛开的豪车时着实愣了一下。她也喜欢车,自然清楚这辆车比寒假回来时他的车还要贵了不少。

她虽然这两年生活费也水涨船高,可总不至于如此夸张,高启兰心中暗想这样的富贵实在不像他大哥领个闲职就能得到的。

“二哥,你现在开小灵通连锁店发达了呀,买这么好的车。”

高启盛听妹妹这样夸赞自己很是骄傲,但还是如实相告:“你哥我呢,现在确实做的不错,但是这车是大哥新买的,我车拿去修了。”

高启兰点点头,玩笑般地试探道:“大哥不是说他在建工集团就是个闲人吗,一个白金瀚现在就这么赚钱啊?”

高启盛隐约觉得妹妹或许是察觉出了什么,神色紧张地偏头看她的神情,故意拿出玩世不恭的腔调敷衍道:“嗨,咱们大哥是什么人啊,当初就守着一间破鱼档不也把咱们养的挺好嘛。”

高启兰见他没有任何坦陈的意思,又转而问起高启盛:“哥,你现在也在京海,大哥挺忙的吧,没去帮着点他啊?”

“我倒想”,提起这件事高启盛就低沉下来,“他说兄弟俩在一个公司影响不好。”

她心中稍定,看他打定不说的样子又有些心急,便想着不如把话挑明了:“那我怎么听安警官说前几天大哥好像因为谈生意,跟人打起来了呢?哥,大哥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你跟我说实话,我也是高家人,我想知道,我也能接受的。”

高启盛听了这话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傻妹妹居然也变得这么聪明,心中又骂了安欣一通,却还是尽力把这出戏演下去:“你别听他胡说,没影的事都,大哥跟人有冲突也都是偶尔的,是对方先不讲理,没什么大事。他还是你那个本本分分的大哥,就是想给我和你多挣点钱。你就好好学习,争取超过你哥我,就行了。”

高启兰听完这话稍稍放下了心,却还是不敢全然尽信,有些哽咽地劝道:“哥,我就你们两个亲人,你们要是出事我就没有家了,我害怕。咱们家已经比之前好过这么多了,犯法的事情你和大哥千万别做,行吗?“

“高启兰,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瞎想什么呢”,高启盛让妹妹说的心里难过,心里却知道高启强既已选择走上了这条给了他们尊严和富贵的路,他是一定会拼了命追随的,“别瞎操心咒我们俩啊,我们规矩着呢,好着呢。”


等车开到高家别墅,陈书婷早就领着高晓晨等在门口。看见高启兰下车,很是热情温柔地招呼着:“小兰小盛,回来了啊。小兰,路上累不累?”

陈书婷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虽然上学时也有密友处到如今,但少时也一直都渴望姐妹的陪伴。

她一直对于高启强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妹格外疼爱喜欢,也发自内心地怜惜对兄长如今刀尖舔血浑然不知的高启兰。更何况她跟一向对自己没什么好脸的高启盛比起来,实在是讨喜太多,因此陈书婷对她能来倒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嫂子,我好想你,你今天好漂亮”,高启兰看见自己美丽动人的大嫂就小跑着扑了过去,把臭着个脸的二哥甩在身后,又蹲下身跟高晓晨笑着打招呼,“晓晨,你好像又长高了呀。”

“晓晨,叫人。”陈书婷拍了下有些腼腆的高晓晨的肩膀,轻声提醒道。

“姑姑好。”

高晓晨对不常见面的高启兰没那么熟悉,但心里对眼前这个和蔼年轻的漂亮姐姐还是有些喜欢的。

“你大哥临时有点事出门去了,他一会回来咱们出去吃饭,给你接风啊。”陈书婷将两兄妹迎进门,让阿姨接过高启兰的行李,才道。

“诶呀嫂子,一看见你我都忘了我哥了。”高启兰亲亲热热地挽上陈书婷的胳膊,撒娇着回她。

高启强虽然有心照顾这个妹妹,但是到底是对女孩家的东西不够熟悉,高启兰知道,两人结婚后自己那些源源不断的衣服首饰和小玩意都是大嫂给她置办的,心里对她能如此尽心照拂很是感激。

她对妈妈没有什么印象,从小是和两个男人一起长大的,和陈书婷一样幻想过能有姐妹陪伴,更何况她的漂亮大嫂完全就是高启兰想成为的大方成熟的女人模样,因此她对陈书婷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喜欢。

半靠在沙发上的高启盛有些不悦地数落她:“高启兰,你差不多行了啊,大哥多惦记你,一个月给你花多少钱啊,你讲点道理,别谢错了人啊。”

高启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搂着仍然神色自若的陈书婷回嘴,一向大的有些冷清的别墅此刻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几个人略坐了一会高启强就给陈书婷来了电话,说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家路程太远,怕他们等久了饿,就让几个人去之前定好的餐厅和他汇合。

高启盛知道高启强今天出去是料理先前的事,仍然有些不放心,便把先前给高晓晨玩的自己的手机要回来,问候他哥去了。

到几人要出门时,高启盛看到陈书婷穿的薄薄的风衣和半身裙,心道这女人也真是够可以,京海现在这么冷的天,还要风度不要温度,想了想还是轻声咳了两下,有些不自然地对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陈书婷道:“嫂子,快入冬了,晚上冷,我哥让你穿件厚点的外衣出门。”

陈书婷看高启盛的样子大概猜出这话怕是他自己想说的,顿感有些惊讶。很多时候她多想问问这小子,2000年那个腼腆文秀、恭恭敬敬一口一个陈姐的人去了哪。

她是嫁给了高启强,又不是真勒死了他大哥,怎么她和丈夫一定下来这孩子就开始对自己没个好脾气。

高启强和她不是不明白一向自卑敏感的高启盛,对相依为命的大哥的敬仰与依赖。但陈书婷想着无论如何和高启强领了红本、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总归是自己,而且这孩子也是愿意看大哥过得幸福的。所以高启盛无论平日如何闹脾气,倒绝不会真的害她,她索性就也对这些小打小闹视而不见。

陈书婷心知高启强对弟妹那份疼惜和责任,血脉的联系就如她再怎么样对丈夫心软都永远会考虑晓晨。两个人都被亲情牵绊着,不可能真的为了情爱舍了亲人。

高启强尊重她这点,也愿意爱屋及乌地爱护继子,陈书婷知道这绝非易事,自己也自然要投桃报李。她便从不去逼高启强非要选择哪一头,只望他能约束着弟弟,只要不太失了分寸,大家总归还能过得和美。

所幸高启强也没少在弟弟和手下面前给自己这个大嫂立威,而她也愿意包容照顾着他的弟妹,好让高启强能心怀感激也更心无旁骛地去替她挣下更大的家业。

陈书婷倒不介意跟高启盛处得好些,心里也明白这孩子的嘴硬心软,便温声应下,让阿姨换了件更抗风的外套来。



5.

转天过来高启兰跟陈书婷提说想一起出去逛逛,让大嫂给自己参谋参谋什么衣服风格好看,也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陈书婷处探听到什么。

昨夜她对高启强到底在做些什么问了数番自觉很是尖锐的问题,谁知他大哥把编瞎话和即兴表演发挥到了极致,看得高启兰简直想原地给他打包送去戏剧学院深造。

安欣的态度让她始终对两个哥哥的搪塞和说辞将信将疑,她知道安欣绝不是会诬陷好人的人。而陈书婷这边也想再多了解了解高启强的过往和喜好,自然欣然应下。

两个人去商场还是高启强推了手上的事情亲自送的,每每看到妻子愿意与高家人多多相处,他便更觉陈书婷暂时没有离开自己的打算,心中总会多些安定和欣喜。


高启兰对哥嫂之间的隔膜一无所知,在车上怀着逗两人高兴的心思跟她大嫂说:“嫂子,你和我哥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天我哥回家之后就跟傻了一样,叫他也听不见,饭也不给我们做了,就在他那个小二楼坐着抿嘴傻乐个没完,又把自己存折一遍遍拿出来看,你猜他后来说是因为什么?”

高启强大概猜到了是哪天的事情,在陈书婷回答之前就急急出声让他妹妹别跟大嫂乱说话,赧然得面颊耳朵都染上了红色,在他身上那套庄重盛大的藏蓝丝绒戗驳领西装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可爱的滑稽。

陈书婷倒是不管他,只兴致盎然地问高启兰为什么,准备瞧丈夫笑话。

“我后来求了他好久,他才跟我说”,高启兰压低声音用高启强听不到的音量,凑近陈书婷耳边笑眯眯地道,“他说那天嫂子你亲了他一下,他当时就觉得实在是爱你爱得一天都等不下去了,等天一亮就要去买戒指跟你求婚。”

说完她怕陈书婷以为她在夸大其词,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哥原话,太肉麻了,所以我记到现在呢。”

这下倒轮到陈书婷脸红得说不出话了。


当初陈书婷从将高启强引荐给泰叔开始,就起了如同自己当初扶持白江波那般,将他掌在手里替她争逐京海地下的权柄富贵的心思。

她知道高启强无论是图权图色,早对她有了几分觊觎,可陈书婷从不缺人因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愿意为她鞍前马后,也没少瞧见过男人向她投来或恐惧或痴迷的眼神,高启强也好,换个别人也罢,日子大抵都是那样过罢了。

可他有时又是那么不一样。

譬如那时候他用从白金瀚挣的第一桶金,颇费了一番气力地拿回了她还在做白太太时为了平夫家的事让出去的两个砂石场,当做给她的生日礼物,却又说自己并不是图她回报什么。

那晚他送她回家,终是在她转身进家门的前一刻圈住她的手腕。那力道轻到让陈书婷恍惚间觉得是蝴蝶飞掠偶然吻过肌肤,好像她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玫瑰花瓣儿似的,却又坚定得让她没办法也舍不得挣脱。

陈书婷挑眉回头看向他,就见高启强眨着晶亮湿润的眸子,忐忑却恳切地开口:“陈书婷,我喜欢你,我想给你和晓晨最好的东西,你能不能和我处对象?”

陈书婷任他牵着,好整以暇地轻笑着逗他:“高总今天的礼太重,我要是收了还哪好意思说不了。”

“书婷,我不是因为为了让你跟我,才去拿回来那两个场子的”,谁知高启强却摇了摇头,她好像能看见他身后的狐狸尾巴顷刻间就耷拉下来,“我听手下人说当初你挣下这份家业很不容易,但为了白江波你被逼得没办法了,我就有些……”

那两个砂石场利润很大,是陈书婷二十岁出头时自己经营来的第一笔资产,若不是看着白江波是晓晨父亲的身份,她绝不会拱手相让。

这些年她一直颇有些耿耿于怀,但奈何对方也实力强劲,她自认已经再难收回手中。可高启强更在京海根基浅薄,天知道他得付出怎样一番筹谋才能做到。

饶是她也有些拿不准这傻子到底是真喜欢自己,还是知道得用这样的重礼相赠才能软她心肠。陈书婷难免心感震动,看他额前乖顺垂下的几缕卷发,竟前所未有地有一种亲吻蹂躏的冲动。

她看他挣扎了许久也斟酌不出个合适的词句,便不疾不徐地开口,救他于这番尴尬境地:“今天你帮我拿回来,我感谢你,但是明天我可能还要因为你又过这种日子,我凭什么相信你和老白会不一样?”

“我宁可死也不会让我的女人这样,我向你保证,以后在京海,谁也不能让你再受这种委屈。“


来日无人不知她陈书婷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谁让高启强不遗余力地让全京海都知道他对妻子的依恋和爱重,她确实再也没受这样的委屈。

可彼时陈书婷哪里知道,后来那些东躲西藏的苦楚,甚至以性命做筹码的豪赌都将是眼前这个不显山露水的男人给的。她多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却在这一刻一无所知地沦为上天赋予他的罪罚和礼物。

高启强将用爱天长日久地驯服了她的心意和清醒,却教她背负分担他早成死局的命运,以爱之名赠予她最残酷的恶果和委屈。

他让最妍丽盛大的玫瑰开放于掌中心间,却终有一日将因自己的贪欲和罪孽,捏碎蝴蝶缱绻绚丽的翅膀,辜负卿卿性命。独剩手中半缕芳魄星尘,祭奠他于伏法身死之处。

以爱为名,罪欲做底,这是他自己亲手写就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起码此刻他说的确实是陈书婷所求,她也暂且愿意相信他将实现这份沉重的誓言。

于是她抬手堪称温柔地他理顺额前的乱发,轻声允诺:“好。”


两人谈恋爱后高启强似乎是知道自己得走如沐春风的贤夫良父路线,卯足了劲照顾她和孩子。可独独让陈书婷偶感不悦的是,这男人对饮食男女间那点子事好像闻所未闻似的,连牵个手都得请示她几番。

要不是他时刻在自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一副深不见底的如狼似虎的眼神注视她,陈书婷都要以为自己是什么逼良为娼的纨绔。她想若是为了演好拿捏的贤良老实男友,他未免也做得太过, 让她都不免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不能人道。

直到有一天晚上陈书婷处理好手里的事,突然起了去看看他旧厂街的家的心思,便叫司机提上几个礼盒,不请自来地敲响了高启强的家门。

男人见来人是她,少有地愣在原地不知手脚如何摆放,缓过神来后,颇有几分局促地招呼她坐到家中最体面整洁的一块沙发上,扯着自己身上的旧衣衣摆,干巴巴地问她怎么会来这里。

陈书婷甩掉自己的高跟鞋,看他弟妹都不在家,便很不给面子地抬眼冷声问道:“怎么啊老高,我不能来?”

“能来”,高启强摆摆手,替她剥开桌上放着的一个砂糖橘,“我这不是快搬家了,现在这里乱的很,不是想等到新家再请你登门嘛。”

“你住哪?”陈书婷环顾着陈旧却整洁的房间,倒毫无嫌弃的意思,只好奇地问道。

这个家里充斥着高启强生活的气息,书桌上摆放着他二十出头时去黄山的照片,椅背上搭着他洗的发白的围裙,几袋廉价咖啡粉被人随意地掷在茶几上,皆都赤裸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审判和检阅。

陈书婷被他的一切包围着,心中一时竟盈满阵阵温柔的酸楚。他曾就甘之如饴地囿于这样一方狭小温馨的天地,为弟妹奔波出维生之途。她虽已拯救他于过往的艰辛卑苦,却一时竟不知那个她苟延残喘的世界,是否一定是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高启强像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牵着她走到楼上,还不忘护着她的头,生怕自己的地方唐突磕碰到她。

“你就住这啊?”陈书婷坐到他的床上,环视着这方逼仄却用心装点的房间,比起询问更像哀叹。

高启强点点头,也坐到她身侧,他灼热澄明的气息和煦地笼着她,絮絮讲起有关这里的一些趣事。

陈书婷偏头借着不那么明亮的暖光注视着他。高启强的睫毛很长,陷入回忆时扇子一样低垂着,在他眼下洒下一片温和寂寞的阴影。他饱满丰润的唇在他讲到心酸之处时习惯性地抿着,嘴角微垂却又自我安慰般地勾起几分笑靥。他的鼻梁长直高挺,和突出的眉骨连起,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让他慈悲温和的脸庞显现出几分英挺和锋锐。

许是这里太让她感到酸涩和安稳,陈书婷没想太多,仰头在他的唇角处,印上一个轻如羽毛、带着安慰意图的,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让他话这么多。


她不出意外地看见男人立时耳朵便红得滴血,宕机般傻愣愣地看向她,看起来活像条晃着脑袋尝试理解情况的傻狗。

可很快陈书婷就不这么想了,她早该知道有些人看起来越温吞越不能惹,高启强蹙了蹙眉,在视线掠过她艳红晶润的唇瓣时,神色陡然变得深沉严肃,克制沉默又欲火燃燃的模样,让她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和危险。

就像明明象征臣服的锁链一直握在自己手里,可一直自以为豢养规训的狼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打算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求和兽性,翻身做主人似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暧昧湿濡的空气里短兵相接,于是其他多余寒暄体面的话都无需再说。

那夜高启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无止无休地随着本能抚摸亲吻着她。就好像要宣誓确认什么似的,将她一遍遍压进满是他气味的床褥里,在她的皮肤上吸吮咬噬出无数道带着征服占有意味的印痕,直到她被他一次次用手送上极乐之处,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已经全被彼此交融覆盖时,才肯勉强罢休。

陈书婷用自己的身体一次次喂养容纳着他的欲望和野心,她像高启强迟来十数年的成人礼,又像为他剖开腹部诞下他第二次生命的母亲。

意识飘在云端之中之时,陈书婷只想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幸好他不是不行,第二是一会她要补上初见时没有打的那一巴掌。


思绪回銮,陈书婷看着高启兰天真真诚的脸,有些恼怒又无奈地想,他还真能骗他妹妹说只亲了一下,那天除了没做,其他的不什么都被他哄着做了吗?

不过陈书婷这才知道,怎么那之后没几天他就怀着不知哪来的勇气,拿出如今自己手上戴着的这枚钻石大到土气的铂金戒指,向她求婚了。

他原来是因为太爱着她吗?难道不是因为那天她许诺给他介绍一个很是关键的门路吗?结婚一年她都是如此以为的,此时却骤然听说这样荒谬的完全相反的说辞,前所未有地感到心乱如麻、又间带着无限不知从何而起的庆幸和意动。

可她真的能相信吗?他的爱真能多过利用吗?她够让一个自私无情的人将自己划入他的利益和诚实之内吗?若她与他心中的权欲残忍分站在天平两侧,她真的有全身而退的胜算吗?


下车后陈书婷第一次在高启强面前称得上落荒而逃,在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她自觉有些不能面对他。

她恐慌地意识到自己在听到高启兰讲述时感受到的惊喜欢愉,竟已多到快可以超过所有其他人和事加起来的总和。枉她自许清醒筹谋许久,竟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不知何时已快输个彻底了。

陈书婷本能地预感到这样去爱他的尽头或是一条不归绝路,一颗心一条命或将从此再不由她掌控。就好像徐江报复完白江波之后也会要她和孩子的命,她多爱高启强那么多那么多,会不会连累她一个更残酷的结局?

她迫切地想回到过去自己习惯的那种掌控全局的感受里,却悲哀地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下了一步致命的错棋。爱一个人不过就是心甘情愿地把心掏出去,交到对方手上任掌生死,而成为夫妻就注定意味着不可能只贪图索取,注定承担分享对方的选择和命运。

这些忧虑与她而言现下还是其次,商人重利,她若要付出一颗心,定然也想是能收一颗心回来的。可她还不敢在高启强身上下注,不敢确信这场有关爱的风投与豪赌,换来的会不会是相等的回报。



6.

直到商场里听高启兰叽叽喳喳地和店员讲话,陈书婷才逐渐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那些惊涛骇浪,换上寻常的模样。

高启兰很快挑了管喜欢的唇釉,待结账时说什么也不要她大嫂付钱,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乐呵呵地对陈书婷道:“不用的嫂子,哪能让你付钱,我哥平时给我很多生活费,都花不完的。”

“小兰,你是老高的妹妹,就也是我的亲妹妹,都是自家人,不许这么见外啊。”陈书婷佯装怒道。

“我巴不得你是我亲姐姐呢”,高启兰讨好地挽上陈书婷的胳膊,“小时候周围的邻居家也没有女孩,我连过家家都得和大哥玩,我可想有个姐姐了。”

“和你大哥玩过家家?”

陈书婷被高启兰的话逗得彻底多云转晴了,那样的高启强实在是有些可怜和滑稽,怪不得如今他陪高晓晨玩能那般轻车熟路,估计是不知道早就陪着弟妹玩着不合年纪的游戏多少遍了。


高启兰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仍明丽地笑着。她知道自己天真无知的模样让大嫂发自内心地偏爱怜惜她,就像她渴求的一个母亲,所以她不会告诉陈书婷自己为了从两个哥哥亲密的联系中偷走些许高启强的关注和宠爱,都花了什么心思。

譬如亲手剪碎自己最喜欢的娃娃,却跟大哥哭诉是同学不跟她玩还欺负她,譬如在刚好能让高启强听到的地方,一个人哭着说大哥是不是喜欢二哥多一些,譬如她知道二哥因为心思重、报复心强,让大哥没少操心,于是她就演出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变着法地装可爱天真、大度懂事,好让高启强可以在教训高启盛的时候说一句他能不能像小兰一样。

她当然亦爱高启盛入骨髓,只是她也需要大哥,就像需要在梦中轻抚她头发的母亲,像需要高启强谎言中那个慈爱深沉的父亲,高启强不只是大哥,更是高启兰和高启盛残存在人间的父母。

高启兰有的时候会去猜如果她降生在一个父母双全且只有她一个孩子的家庭,会有什么不同。别人总讲父母会给孩子撑起一方遮风挡雨的天,可在她的童年里,充当她父母的不过是高启强那个挣扎迷惘的青年人,大哥的脊梁也还如同刚拔节的枝桠般柔韧。

于是她学着把哥哥们揽进怀里,而高启强也俯身将破败的身心埋进弟妹的仰慕和爱重里,他们好像暴雨来临时蚂蚁团成的球,明明是三个迥异的灵魂,却自愿将血肉汩汩相连,才勉强织就自己的天,以血肉之躯苟延残喘下去。

但这也让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生长出全然独立的人生和魂魄,他们自愿像古树纠缠的根茎一样,共生同存,无法剥离。

她当然明白哥哥需要她,她是高启强心底最渴望拥有的幸福美好和纯真无忧的化身,仿佛只要她存在,她继续演下去,大哥就能继续在她身上补偿那个他顾影自怜的他自己,就像他浇灌着二哥的自尊倨傲,仿佛这样就能让高启强感觉自己也挺直了脊梁似的。


高启兰恍惚想起三四岁时第一次看哥哥在市场杀鱼,那条鲜活茁壮的鱼在被捞出水面时鳞片泛着青森森的冷光,像青紫着面皮横死的人。猩红的腮肉若隐若现,鱼嘴滑稽地张合,却连死前最后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她本能地感到难过和害怕,可高启强却只毫无犹豫地手起刀落,连脸颊上被溅上了血都浑然无觉,瞳孔暗淡地好像那条永远睁着空洞洞眼睛的鱼。他熟练地站在那里掏出鱼的内脏,迅速平常地就好像他不是在杀生,而是早晨给她装书包。

那天回去她就做了好几天噩梦,开始她还只是案板上那条等待屠宰的鱼,后来她却变成了自己沉默的麻木不仁的哥哥,手起刀落,鲜血四溢,不知疲倦,甚至隐隐感到有些兴奋。

所幸高启兰大概是这个家里病的最轻的那一个,后来学校的教育让她逐渐忘记了这不让哥哥、老师、朋友喜欢的部分,只剩一个演戏的天赋始终刻骨。

后来她意识到,于她而言只要能得到爱,她到底是那个杀鱼的人多一些,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多一些,并不重要。就像她并不去想自己不愿哥哥们卷入罪恶深渊中,到底是愤恨他们草菅人命更多,还是恐惧失去家庭的庇护、成为家里被欺瞒被边缘化的部分更多。


于是她对陈书婷状似无意地道:“对了嫂子,大哥平时最听你话了,你能不能帮我和二哥劝劝他,让我们俩也去建工集团工作呗。“

陈书婷一听这话心头一紧,她有点拿不准高启兰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有这个想法,于是拿出平时的样子摆摆手,对她说:“你不是一直都想学医吗,你哥还指望家里出个医生让他骄傲一下呢。再说了,你哥怎么进的建工集团你不也知道吗?他在公司说的不算,想帮也帮不了你们啊。”

“这不是市场景气嘛,我大学也辅修管理学了呢”,高启兰窥探着陈书婷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而且我听我一个家里也做这些的朋友说,城北那个城中村开发项目都是我哥牵头的呢,害得我总觉得他这是在诓我们。大哥他都负责这么大的项目了,给我和二哥一个公平竞争应聘的机会总可以吧。”

“你同学也是京海的啊?”陈书婷心想,若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同学家也在京海可有些麻烦,毕竟这个地界上大概没有哪家建筑公司不知道建工集团的手段。她随意地伸手拿起一副耳环在高启兰耳边比对,淡淡地问道。

高启兰仍微微笑着,虽然只是随口胡编了个朋友,却仍装出想念的样子来:“是呀,她人可好了,一听说我对这方面感兴趣,还说回去帮我问问京海的各个公司待遇都怎么样呢。”

陈书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在高启强的叙述里,高启兰从小就想当医生了,且她并不是物欲很重的人,不太可能因为金钱利益如此改变自己的志向。这个朋友存在与否且不说尚且存疑,单高启兰这几句话就不得不让陈书婷猜测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果高启兰真的是在试她,那自己此时表现得越不想让她了解插手建工集团的事,便越是印证了其中另有猫腻。旁观心晓亲人作恶,在陈书婷看来还不如幸福的无知,因此她对高启强想瞒着高启兰的心从来都无条件支持。

“那行,你让你同学问问,如果建工这边你想了解什么,我也问问人事。内部消息呢,肯定比外面传的有的没的靠谱”,陈书婷不再理会高启兰的试探,故作爽快地应承着,“不过你大哥在集团呢,确实也只负责一些简单的事情,帮不上你们太多,你和小盛也再考虑考虑啊。”


晚上本来说好是陈书婷的司机来接,可到地下停车场见到的却是高启强和唐小虎。陈书婷看出高启强慈爱温和的神情里隐隐透着一分紧张与冷肃,心中划过本能的疑虑,暗道这可别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都要端出亲自保护她们的架势了。

“小虎,快来帮你嫂子和小兰提着购物袋。”

高启强虽然提到妹妹,但是却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径直张开双臂向陈书婷大步走了过去。他为陈书婷对早上高启兰的话会作何反应担心了一天,看她下车后扭头就走的样子,也不知她信没信妹妹说自己是真心喜欢她的话,更拿不准她对这事的反应,此刻甫一见陈书婷就想赶紧贴上去一解心头的不安。

可此时陈书婷心里还在担心着他是不是在外面又惹出了什么事情,加上一见他便又为早上高启兰说什么他爱她爱到不行的话感到浑身发麻,便故作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避开高启强的视线,低声嗔道:“差不多得了,妹妹在呢。”

“可是我以前就算在小盛和手下人面前亲你,你也没拒绝呀”,高启强不敢再去拉她,只垂着头有些落寞地道,“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了,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我,老婆。”

“我这不是忙着帮你妹妹选东西呢吗”,陈书婷看高启强又一副自己让他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心里暗骂她怎么每回见这已经快使烂了的招都心软,轻抚上他的肩膀,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接我们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极慢地眨了下眼睛,犹豫片刻终还是微微摇头,温声道:“先上车吧,我就是太想你了嘛,想早点见到你。”

陈书婷脸一红,推开他就兀自快步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她现在还处于一个无法完全厘清彼此情意的状态,实在是不知道面对高启强的直白该作何反应。



7.

深夜路上车影寥寥,陈书婷却敏锐地察觉到前后都有几辆熟悉的车,似乎是高启强手下的人正跟着他们。

她顿觉有些不安,偏过头去打量自己的丈夫。高启强虽然右手还紧紧牵着她,但却沉默地望向窗外,路灯光怪陆离的光团不停飞掠他的侧脸,明暗交替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透着一种近乎倨傲残忍的麻木和漠然。

陈书婷忽觉离丈夫很远很远,在她眼里他一下又变得模糊了,就像高度近视的人被打碎了赖以生存的眼镜似的。

每个人大抵总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分,供平日里遮掩妥帖的本来面目浮上水面透气,她想此刻她大概正窥见着平素在她面前顺从和气的丈夫的内里。

好像全世界除了高启强自己谁都不重要,都无法走近端坐于寂寞王座之上的他,只被允许远远地观瞻跪拜,再按照每个人供奉的价值,施舍般地赏赐他或温和或杀伐的面皮。

陈书婷有些矫情地想自己或许只是他座下格外有价值的一个。他的卑微殷勤让她总自以为风筝线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可事实是譬如危机四伏的此刻,自己被他哄骗着绑上这一辆通往绝路的车,却丝毫不被允许知晓他们将要面对的,除了无条件地分享他惹出来的业障别无脱身之法。

她本能地想跳下他的车,却被他掌中炙热的情意和温度牢牢地绑住,不忍真的义无反顾地从自己身上剔除早就属于他的那部分心房与血肉。

前排唐小虎还在热切地问高启兰的近况,视若珍宝般的视线恨不能粘在她身上,又像怕唐突了佳人似的,在触及她侧脸那一刻飞快地怯生生收回来。而高启兰也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眼前这个跟印象中只知道吓唬逗弄自己完全不同的邻居哥哥,终是在唐小虎兴高采烈地给她讲他刚入学商学院的糗事时笑出声来,面颊上染上一丝久违的红润。

两个人在前排热闹非凡,但高启强却反常地充耳不闻,陈书婷紧了紧他们相握的手,他才像初梦初醒般,回头朝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笑,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陈书婷刚想开口,就见他们的车被一伙面色不善的人拦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跟着他们的人也早已从其他车中鱼贯而出,此刻正喧嚷着和对方对峙。

“老高,是不是对家的人。”她心下一沉,冷声问道。

地下自有自己的法度和规矩,之前高启强为了抢到那个项目,手段很是狠戾地算计了对方,若是他们不想办法报复那才奇怪。

高启强凑近吻住她的额角,眼睛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冷厉与阴狠,轻声嘱咐道:“别担心老婆,我之前有准备的。你和小兰别下车,让小虎陪着你们,乖乖等我,好吗?”

陈书婷点点头,终是在他拉开车门前一秒拽住他的袖口,恶声恶气地开口:“马上过一周年了,你最好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

高启强回身捧住她的脸又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重的吻,又安慰了有些慌张的高启兰两句,才关上了车门。

“嫂子,小虎哥,我哥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啊。”高启兰握紧了自己的安全带,蹙眉问道。

“能有什么事,就工作上有点小不愉快,好好跟人家说一下就没事了”,陈书婷打开右侧车门,招呼高启兰来和她坐,“别怕小兰,来,坐我旁边。”

她此刻自然而然地竭尽所能为丈夫料理筹谋,又对唐小虎道:“小虎,我看外边有五六个人保护我们呢,你去帮你大哥吧,一定劝他控制住脾气,别冲动啊。”

陈书婷的话唐小虎不敢不应,加上也是真心担心高启强,便答应了声就要下车,还贴心地替她们拉上了车的挡板,让她和高启兰都不必看到前头的场面。

陈书婷紧张地听着外面的任何一点动静,但仍紧紧握住高启兰冰冷的手,给她些许安抚与慰藉。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对于陈书婷来说并不陌生,她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要沉浮漂泊在经久不息的风浪里的,这点来说倒和打鱼卖鱼的人命运相同。只是现在她心中已经为高启强多有了太多牵绊和感性,破天荒地有些无法抑制住心头的忧虑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突然变得更加喧杂。陈书婷稍稍按下车窗,居然听见对面在叫嚣着自己的名字,远处站着的几个弟兄也按上了腰间的家伙,浓浓杀意浮现在脸上。她立时就坐不住了,开枪很容易招来警察,而事关自己,她也怕高启强冲动行事。

陈书婷赶忙推开车门,再也顾不得其他,眼风急急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寻找着高启强的身影。愈往中心靠近,嘈杂喧嚣声愈沸,她更知道此刻一秒都耽误不得,得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平息这场风波。

手下兄弟们瞥见她晦暗不明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真心希望陈书婷看不见他们,只把嘴巴耳朵都闭紧,毕竟对面那人嘴里不干不净,那些话他们可不敢听进去。

果不其然,在她看到他的身影时,高启强正好一拳重重砸在跪在他面前的人脸上,可似乎仍觉不够,作势要抽出后腰别着的枪。

陈书婷惊的脱口而出:“老高!”

所有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了,视线尽数向她看去。对面的那些人虽已被早有准备的高启强的手下尽数制服,此刻见到她却还是挑衅的话不断。

陈书婷没有理会,只疾步向高启强走去。还好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乎终于恢复几分理智,没有真的开枪。她长吁一口气,走近些才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狠劲攥住那人的喉咙,那人似跪似倒,已经是不成样子了。

陈书婷握上他掐在那人脖子上的右手,急切地低声斥道:“老高,别杀人。”

高启强没有看她,仍目光狠戾地注视着地上的人。他青筋暴起,隐在阴影处的眼睛里盛满了阴鸷和杀心,咬着后槽牙沉声说道:“书婷,他说你的话太难听了,我今天必须要杀了他。”

陈书婷此时才瞥了那人一眼。一副混混模样,即使死到临头竟也毫无惧色,只一脸挑衅地和她对视,还朝地上极轻蔑地啐了一口。

他的动作更加激怒了高启强,他踹向那人的心口,猛地抽出了抢,作势就要扣动扳机,盛怒道:“你他妈再对我老婆这样试试,我现在就弄死你。”

陈书婷赶紧拦他,轻声开口:“老高,他说什么是小,你招来警察就不好了。我估计他是跟我有什么过节,你让我先问问,好不好?”

高启强闻言终于肯放下枪,却还是紧紧攥在手里,阴冷地警告着:“你要是敢跟她说一句刚才的那些话,我一定杀了你全家。”

陈书婷又给他顺了两下毛,眼神示意让他放心,交给她来处理。她这才舍得分给地上跪着的男人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向他靠近两步,似笑非笑道:“命都不要了也得闹上一场,我倒想听听你是为了什么。”

男人见她上前,登时便想挣扎着扑向她,似要带着他周身的戾气和怒意与她同归于尽,却因为伤势过重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地大喘着气。陈书婷身后众人瞬时恨不能立时解决了他,但她只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道:“让他说。”

“陈书婷,你男人抢了我老板的生意,伤了我们兄弟,他该死”,男人啐出口中一口鲜血,用恨不能抽筋剥皮的眼神瞪向她,“你,我姐姐当年在你管的地方,被来嫖的狗东西带走凌虐到终生残疾,你说你是不是也该死。”

不知是否是男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的话太过怨气沉重,陈书婷还未来得及深想,脑中就似被一块巨石砸中,连带她的整个心神,共同被拖拽又粉碎在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里,恍然间一片晕眩,几乎让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神情。

但只一刹她便缓过神来,无论此刻她心中有何种酸涩与波澜,在对家和手下面前,她必然不可能低头,让高启强失了面子。

陈书婷连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都未改分毫,浅浅俯下身,不急不缓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可看仔细了,我是谁?我陈书婷从不逼良为娼。”

她一顿,声调平缓似谈论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一般:“冤有头债有主,嫖了你姐姐的人可不是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揪出那个狗东西让他不得好死,我只是过路财神罢了,你姐姐都能懂,你倒是糊涂了啊。”

说罢,陈书婷没有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直起身便走回高启强身边。

她感到身后男人的气焰轰然倒塌,他的声音没了方才的暴戾,但仍字字泣血,惨笑着宣判:“你们都该死。”

陈书婷不屑于再接话,仍是神色不改。但当她每每回想这一刻时,她总觉得自己是逃也似逃地离开的,仿佛上天撒下巨网,她再不情愿也得被鲜血淋漓的指控牢牢锁住,强迫她直视那些蒙了灰的过往。 

年轻时陈泰曾怀着考验她的心思将卖淫的暗线短暂交给过她,陈书婷虽然同作为女人心中不忍,可是非、道德、对错,从她被改姓陈的那一刻就是不敢去考虑的奢侈,且在干爹处她一向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便没有过多犹豫就应承下来。

陈书婷这些年早就做好了被绑在绞刑架上等待宣判的准备,但曾经也不免渴望一双拯救她于水火中的双手,使她不必被裹挟着走这条不归路。

她看向高启强,刚想要说话,但他先注意到了路旁突然出现的黑影,就见突然出现的男人持枪对准他们的方向,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了反应,厉声叫着小心,在枪声响起那一刻护在了陈书婷身前。

最后的清醒里,高启强只能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浓墨般低垂的苍穹,远处有寒鸦哀叫着从树桠上阵阵飞起,像报丧的钟鸣,却又像庙中低低唱颂的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8.

一路风驰电掣到医院抢救室,陈书婷才终于卸了力,放任仓惶的眼泪流了下来。

一身一手属于爱人的血液湿冷黏腻地附着在她的肌肤上,可她似乎浑然不觉,只紧握着从高启强手上褪下的铂金婚戒,颤抖着第一次无比虔诚地乞求上苍,不要让她失去这份迟来的温存和幸福。

当她无助地按住他的伤口,但鲜血却仍然无情地汩汩从指缝涌出时,陈书婷第一次觉得那些心中的顾虑和计较好像都在那刻没有了重量,她已无力承担失去他的后果。

高启强这个人是慈悲高贵的国王,也是诱人入无间深渊的阿修罗。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不仅贪恋富贵和安稳,也贪恋他,她也离不开他的。她当然是爱他的,这份爱甚至已无关他是否同等地爱着。

他是那样心甘情愿地无条件地献给她一切她想要的,那样在她冷清理智的世界里奉上一份灼热直白的、独一无二的疼惜和爱恋,那样温柔忠诚却强大精明,像是上天注定好为她这扇门量身定制的钥匙,危机四伏却一切都恰如她想要的、她会爱上的。

他没想让她败过,他只是捧出真心和性命去供养神明,而神明也确实被他从远山上拉下来,切切实实地为他祈愿垂泪了。

曾经担心的事情以最狗血残酷的方式给了陈书婷答案,她确实是之于他无比重要的,甚至比之高启强的性命沉重。

他本来是个不要命的,当生命中出现了陈书婷这个变量时,他开始学着真正珍惜它,可也终是能为挚爱毫不犹豫地舍弃它,像已经刻骨的本能。

肉体凡身,谁之于沧海宇宙不渺小如沧海一粟呢?是爱人的心意让人可以比肩生命世界之重,温柔地托起漂泊的小小的彼此,赋予在对方缜密的唯利是图的天平上,成为最重的一枚砝码的权利。

关于她比他的全部欲望和野心还要重要这件事,命运或会在五年之后的海港对岸向她证明。但至少现在,无论陈书婷觉得多不可思议,她已没办法否认他确实爱她超过想象,甚至重于生命。

他为她挡下所有危险的本能,就是高启强虚伪的假貌之下,他的大戏散场后,最触手可及的真实。


这个认知让陈书婷前所未有地踏实又恐惧起来,有别于白江波失踪时的反应,她无法再理智地作壁上观了。

但无论如何,此刻迎接她的还有太多太多事情。对家的事情要立刻了结处理、周围居民报的警很快还要她去搪塞、弟妹和手下人也都等着她安顿和抚慰,婚姻赋予彼此所谓另一半的使命意味着她没时间去纠结泣涕。

陈书婷招呼唐小虎和几个心腹过来,稍加思索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怎么解决当下这些烂摊子。她处事缜密老练、却不失果决狠辣,高启强在这方面可以说没少跟她取经,此刻一番周密的安排已将事态发展重新掌握进手中。

恰好此时高启盛跌跌撞撞地赶来了,陈书婷便挥手叫手下们赶紧按她说的处理,自己上前去将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高启盛扶起来。

“别怕啊,大夫说了,没打到大动脉。”她让高启盛跟正流着泪的高启兰一起坐回抢救室门口的铁椅上,缓声对两人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高启盛又站起身,对着陈书婷吼道。

“高启盛!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陈书婷严厉地开口,“你大哥还在里面躺着呢,他平时多怕你卷进这些事情里你不知道?你要是不想让他更担心你就给我老实坐着,怎么处理他是你哥的事。”

许是陈书婷极少对他如此疾言厉色,又或许是大哥平日里的嘱托说服了他,两人互不退缩地对视许久,高启盛终于颓然地重新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哑声道:“嫂子,我听说警察知道了,用不用我去联系一下我哥之前市里的关系。”

陈书婷点点头,道了声好。三个人一起坐在抢救室门外,冷意彻骨的灯光和家属哀切绝望的哭声如同黏稠窒涩的洋流,直要将他们全都溺毙在好像无止无休的等待里。所有平日的所有挣扎猜忌似乎都一下变得微不足道,生死未卜的一个人将他们的悲欢命运系于一起,此刻只剩下感同身受的悲戚。

可他们真的有资格流下眼泪吗?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自己造就的恶果,即使今日不偿还罪责,终有一日不还是无法逃脱吗?他们谁也不敢再想。


等高启盛去帮着处理剩下的事情,高启兰才像回过神似的,手里紧攥着唐小虎塞给她的一盒牛奶,有些木然地看向陈书婷:“大嫂,现在你能告诉我,大哥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吗?”

陈书婷心口一窒,竟有些不敢去看她噙泪的眼睛,只极沉缓地开口:“亲情和是非公义有的时候不能两全,你选择了一个,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选另一个。你能做的只有不去知道,就可以不去选,你明白吗?”

“可是嫂子,我大哥、你和我,该怎么办呢”,高启兰有些急切地问,即使撕破自己的伪装也不在意,“你们不害怕会有……会有那么一天吗?到时候这个家,我们这个家就要散了。”

这个问题对于陈书婷来说太锐利了,她沉默地茫然着,自感无法回答,只苦笑着反问她:“小兰,你能选吗?”

这下轮到高启兰无法回答了,此番一遭已让她看清哥哥做的会是何等的恶事。她心中终是有残存的善念闪烁,但她知道早在回京海前自己心中就已做出了抉择,像是婴孩时嗷嗷待哺的时候伸手奔向大哥的本能。

她想起自己前几天试探高启强时,大哥没有说什么,只细细给她讲起自己被唐小龙兄弟刁难的事。

“这倒也不怪他们,想借自己手里的权力多捞点么”,高启强仍极温和地注视她,语调沉重却又像是在讲述前世的事,“我当时只在想,如果鱼档开不起来了,我就交不上你下学年的学费了,家里的债我又得怎么才能还上呢?我那时候真的在求老天爷,也眷顾我一回吧,也给我个机会。没有权,没有钱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了,过够了。我太累了,也不想你们过了。”

她确实害怕这个家终有一日散了,可是那一刻高启兰就知道她所想所做的一切多么可笑,她改变不了大哥的决定的。过往如给他的黥刑刺面,无论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拔除。

“可嫂子,这是错的,不是吗?因为哥哥,我们都也在犯罪了。”她喃喃道,可又不像是要陈书婷给她一个答案。

陈书婷扯出一个悲伤却茫然的笑,对错的意义于她已经太过遥远奢侈,乃至这对她而言竟是一个从未思考过的、毫无价值的问题。

过往三十年她耽湎于罪孽边缘,却没真正想过远走。从七岁上父母为泰叔惨死异乡,自己被收养的那刻起,对错的定义已然模糊,似乎人不为己才是错,不去不择手段争权夺利才是错。制度和法律不过手中玩物,就从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所谓正确的人生该怎么过。

“小兰,听我的话,你不要回来,也不要管这些事情了,我会劝他注意分寸的。”陈书婷近乎哀求地说道。

高启兰沉默许久,终是摇摇头,对陈书婷粲然一笑,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决然:“嫂子,我没得选了。我是哥哥拉扯大的,我几辈子都还不完他的恩情,如果这就是他的选择,那我想我和二哥除了陪着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从此替他打扫善后也好,埋骨收尸也好,甚至以命换命也罢,他们不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么?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可高启强领着,她和高启盛就只能甘之如饴地跳下去。

陈书婷看她这般坚定,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再劝,她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一切既已如此,也只能等高启强醒了他自己再和妹妹去说。

于是两个人又沉默地坐回冰冷的椅子上去,任时间无比煎熬地缓慢流逝。



9.

不知多久过去,高启强从噩梦中猛然惊醒,直到圆睁的双眼被病房冰冷的灯光刺激到酸涩流泪,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莫名地为自己居然没死而可惜,却又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痛快来。

伤口钻心地疼,可他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张地朝四周寻去,终于在看见半趴在自己床边,已经熟睡的陈书婷时,才顿觉一颗心终于恢复了跳动。

“婷婷。”

高启强的嗓子干疼,终是只能勉力吐出些细碎的轻唤。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稍有凌乱却仍光洁柔软的卷发,却拉扯到了伤口,顿时无法忍受的疼痛又席卷周身。

于是他只好老实躺回去,无法跟她多说话,无法触碰她,也没力气叫手下进来了解情况。高启强恍惚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还不能拥有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缀在她一步之遥,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她,只觉还想得到更多,却又感到已经无比餍足。

最后一刻的记忆逐渐回溯,一切发生太快,高启强此刻竟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左不过是预见了危险,于是不假思索地凭着本能选择保护了她。

陈书婷总是这样,一次次激起他剩余那点可被称为善的人性,让他意识到自己尚且是人,还没彻底沦为刹鬼野兽。

高启强有些欣喜,他感谢自己还存着这一点人性。他没办法想象如果躺在这里的是陈书婷,如果要在抢救室外等候宣判的是自己,那他会有多么痛断肝肠,那他真不如替她死了。

连高启强自己有时候也不得其解,为什么只占据他人生不过十六分之一的人,居然已经在他心中有了比肩生命的重量。但他想,好像原因也不是很难想象。

他又何时走出过人间炼狱呢,是她救赎他,给业障深重的他窥见天堂的机会,让他可以幻想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早已因着欲望,选择抛却的,洁白和幸福。

他依赖着她,依赖着她身上的果决和母性,需要着她给予他重生的机会和家庭的完满,也仰慕迷恋着陈书婷身上所有璀璨危险的特质。

高启强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敢奢望余生竟可以遇到这样一个仿若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灵魂伴侣,成为自己残生的此心安处。

可他早知道她的克制和残忍了,真正爱上他对于陈书婷是一笔没有意义的风险过大的投资,但他却是那么绝望忠诚地渴求着她,就像老天给他的虚伪卑劣的报应。


许是心里始终有着牵挂,陈书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一阵低低地咳嗽声吵醒了她,她才意识到高启强已经醒了,现在正不知抽的哪门子疯,对着睡着的她倾诉衷肠。

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她好高兴好高兴他平安醒来了,却也确实有兴趣窥见更多他的真实。

“书婷,没了我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还会活得很好的,可我没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也活不下去了”,高启强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前所未有的哀切又坦诚,好像一把软刀子要搅碎了她的肺腑,“书婷,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想起来你没那么爱我,你始终不相信我是真心的,我心里总是不好受。可是我又太能接受了,真的,起码你选择跟我过一辈子,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给你看。每次想到这我就愿意了,我又愿意了。老婆,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狠心呀?”

恶人先告状,陈书婷心里暗暗骂道。几滴眼泪在她不能意识到的时候静默地顺着她的脸颊匿进衣袖里,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得是这样一番儿女情长的话。

陈书婷知道很快她就将向高启强证明他错得离谱,她想笑话他,却也想质问他,他怎么可以让她这么痛,这么为他难过?

于是陈书婷装作刚悠悠转醒的样子,她本想演出看见高启强醒了的惊喜,却还是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他那憔悴虚弱的面庞时,很没骨气地落下泪来,慌忙地起身给他找水喝。

“书婷,别哭,别哭。你没受伤吧,小兰呢?小虎他们都怎么样了?”高启强终于得以握住她主动放进他掌中的手,缓声问道。

“我没事,你昏迷这几天事情已经都料理好了,小兰小盛回去休息了,咱们的人也没事。只是枪响动静太大,周围住户报警了。但你别担心,我和小盛已经打点好了。就是小兰那边,她知道了你的事情,还得等你去劝劝她呢。”陈书婷勉力扯出一个笑,替他拢了拢头发,柔声回他。

“小兰也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没事,我去跟她说,以后我也一定为了你们好好惜命。”

高启强叹了口气,他一直有些耻于让天真乖巧的妹妹知道自己罪恶残忍的面目和真实,如今这一天还是避无可避的到来了,他倒有些一直悬在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轻松,但他始终相信自己终还是能安抚住妹妹的。

高启兰想的没错,他们谁终究都不能成为阻止大哥的筹码,即使劫后余生如此刻,高启强也不愿在意这一切是否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惩罚,没想过为了爱人和妹妹的眼泪抽身而退。他只想着,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再计划周密一点,他总能安排好一切,尽数躲过上天劈斩而下的报应。

听陈书婷说其他事情已经处理停当,高启强才终于放下心来。他自认这次也算个受害人,而且之前的事情也都处理得干净,他倒不怕对付警察,只是记忆还鲜活地停在自己中枪的时候,有些惊讶于居然已经过去几天了。

“这几天帮我收拾我的烂摊子,辛苦你了老婆”,他恢复了些力气,终于可以抚上在梦中给他最多慰藉的她的面颊,”今天是几号了?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吗?”

陈书婷听他这么问,有些玩味地告诉了他今天的日期,然后果然就见高启强惊讶地扬道:“七号?咱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直接昏迷到了这时候吗?”

她被他惊恐的神情逗笑了,俯身好心情地在他唇瓣上烙上一个吻:“对啊老公,谢谢你啊,给我体验在医院过纪念日的机会。“

本来高启强是想着用尽他全部想象好好准备一个浪漫的纪念日的,但却因为出了这个意外而打乱了全盘计划,他不禁有些遗憾地道:“抱歉啊老婆,我本来想好好庆祝一下的,但得连累你在医院陪着我了,给你的礼物也没拿过来,等回家我都给你补上。”

“还是那句话”,他生死未卜的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和痛楚到现在仍噬咬着她,“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你的安危才最重要,我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你知不知道。”

高启强因为她呼之欲出的担忧和不安立时笑弯了眼睛,是谁说妻管严不幸福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来不及想,我只知道结婚的时候我写的誓言里承诺过保护好你的,我不能食言的。现在想想,如果是你出事躺在这里,我真觉得不如换我去死了。”

“你能不能别瞎说”,陈书婷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终是心中的酸楚和后怕战胜了一切,她回握住他的手,轻声怨道,“高启强,我警告你,你以后再也不能让我这么担心了,你知不知道你情况有多危险?”

高启强深深地注视着她,眼中竟闪烁着些许濡湿,半晌才郑重地点头,应了句好。

“婷婷,不害怕了”,他好想揽过陈书婷吻平她蹙起的眉心,再不顾她挣扎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哄一哄,“我答应你,再也再也不让我老婆一个人面对了。”

高启强坦荡的告白让陈书婷忍不住又有些脸红,但她顾及着这人刚醒脑子大概还不清醒,少见地没有驳他,只有些哽咽地道:“谢谢你,老公,我真没想过你会这么做,要是没有你,他打中的大概就是我了。这是我陈书婷欠你的,我一定会好好还这份情。”

“我的婷婷啊,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他敛着眉目有些叹息地开口,许是重生般的感受让他心中多了许多勇气和急迫,高启强想了想终是勾起一个引颈就戮般坦然的笑,将自己的心意和缰绳全交由她审判,“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不明白么?”

陈书婷神色一滞,她有些惊诧于他居然主动挑破了他们之间这层隔阂,却也很快在心中做了决定,她怎么能不懂他呢?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他已经给她交上了一份千钧之重的完美答卷了。


“先不说这个了”,陈书婷不紧不慢地从手边的背包中拿出一个盒子,悠悠地道,“今天我没收到你的礼物,但是我可准备了。”

“这是你送给我的吗?”高启强还有些为又一次没能得到她的答案失落,却仍难掩惊喜,眨着一双湿润晶亮的眼睛问她。

陈书婷没回他,只扯过他的左手,下一秒他就感觉一个冰凉的圆环被推上无名指指根,大小刚好合适。高启强下意识地以为这是自己结婚时给两个人买的铂金钻石对戒,却在抬起手时有些愣住了,这赫然是一枚新戒指,完全不同的款式,金色的戒环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澄灿的光泽。

“不是咱们之前的对戒我不喜欢啊”,陈书婷取过另一枚款式一样的戒指自顾自地套到自己手上,“之前呢,你买的那个系列的主题是责任与承诺,你在医院这几天我想着挑周年礼物,就给咱们俩选了个别的,这是……卡地亚love系列的,还可以吧。“

高启强此刻无比感谢陈书婷耳提面命地让自己学英语,爱这个单词他背的熟悉。他一下有些明白了陈书婷这个礼物的意义,狂喜之下却生出几分难以置信。

所幸陈书婷总是心软得愿意救他万千水火,她琉璃一样的眼睛里跃动着冰川将融时日光洒过海面的晶莹,温柔释然地呢喃道:“我当然明白的,老公,一周年纪念日快乐,我爱你。”

明明过往一载已经朝夕缠绵,但高启强此刻耳畔却还是嗡鸣一片。除了一年前的婚礼上,陈书婷几乎没有对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说过爱,她自有她自己不屑去演的坦诚和资本,而他也深感自己心意的危险与沉重,面对她的克制和疏离,极少将这个字诉诸言语。

“婷婷……”

高启强自诩足够健谈,却总是好像一次次在她面前露了怯,仿佛她软勾子般柔媚却静澈的眼神一投过来,他就能登时将怎么说话忘到九宵云外。暗恋她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快要承接不住她赤诚温煦的爱意时也还是这样。

他想大概自己应该是流泪了,心底有从未体会过的幸福灼热的洪流涓涓而过,踌躇半晌才接着无比恳切地说:“婷婷,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特别爱你。我不在乎那些其他的东西,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这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陈书婷又忍不住笑了,她纤长的睫毛像寒鸦振翅般满足地翕动着,玫瑰色的唇瓣让他想起绵长无尽的夏天,她故作发愁地逗他:“这可怎么办,老高,这话我听太多人跟我说过了,我得怎么才能相信你呀?”

他有些急了,费力地抓过她的手摁在他还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左边胸膛上,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老套的情节,哀切切地表忠心:“老婆,要不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诶呀,行了行了”,陈书婷又露出一个之前他递给她一袋橘子时,她嫌弃又不免感到有些好笑的神情,但却还是心软地扑进他的怀抱里,挑眉凶巴巴地要求道,“那以后都换你送晓晨去上钢琴课,那时间也太早了,我是真的起不来了。”


月朗星稀,灯火渐息。或许很快警察就要来质询了,明日还将有无数事情等他们料理,他们也会继续一刻不停地在这段婚姻里为自己和亲人打算,可现在在这里他们只拥有彼此,其余的他们想起码在这一刻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只有对方的怀抱,才能将自己的一身业障消解干净。

在彼此劫后余生的亲吻里,高启强和陈书婷不约而同地想,但求菩萨慈悲护持,愿苦果和报应暂且放过一双恋人,许地久天长如此时此刻,余生来世,繁沛恒殷,延绵无尽。







一点后记:

写哥嫂太难了,两位演员把人物塑造的太复杂饱满,笔力不足不能写出其中万一。本来还想写一些大嫂的友谊还有虎兰的甜甜恋爱,但是剧情安排原因只能被迫舍掉。

高叶姐姐说的好对,一生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爱是一种幸运。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其他的情谊,在这里祝福每一位读者都可以获得同样忠诚炽烈的爱,也有幸运能遇到真正值得的人去让大家付出这样的爱。

私心让高启兰比小白兔御姐的设定更暗黑复杂了点,但这不影响妹妹是着家里最接近正常人的人。在此还是想说包庇和搞hsh都是罪,贪欲和虚荣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亲情也不能是默许的借口。希望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家人,为了公义,为了别人的幸福,做好人,行好事。

还是愿世界没有赵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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